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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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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高家是很典型的舊社會宗族,族中人一切都以唯一的那個掌權人為尊,女人沒有半分說話的餘地。

高老爺今年只有四十五歲,但生性風流,他的十三個姨太為他生了七個兒子,九個女兒,高婉婷雖作為長女又識大體,卻並未得到他格外的優待跟歡心。

早在二十年前,高老爺就為鞏固族中的生意為剛出生的長女定了一門娃娃親,對方是王家次子,當時就已經有十餘歲了。

如今二十年時過境遷,王家次子果然一如她爹那樣早就姨太成群,雖然大夫人的位置一直給她留著,但她嫁過去,又跟她娘之後的命運有什麽區別?

她是真的不願嫁,也不敢嫁。

“其實婚約的事我早就知情的,即使萬般不情願,為了我娘能在高家過得好一點我也就認了……可是言言你知道嗎,在王家的人執意要把婚約提前的時候,我娘,這個我最敬重的女人,她居然就任由我爹像賣一件貨物樣跟王家談條件!”

憶起王家人擔著厚重的聘禮走進高家的那天,高婉婷的眼中只剩下了慘淡的灰白色。

原定在明年開春的婚期提前了整整一年,恨不得她能即刻嫁進王家。

而這場婚事辦的如此匆忙的原因只是因為他要嫁的那人年紀輕輕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藥石無醫才尋了個沖喜如此陰損的法子。

她那天局促的站在大廳的中央,任由陌生男性肆無忌憚打量,陌生女性刻薄的挑剔。

自己的親生父親面上掛滿了偽善的笑,在心底盤算這個女兒的價格,親生母親滿面愁容,就算坐在尊貴的主位也唯唯諾諾,至於那些個姨娘,捏著帕子低頭的時候估計是在嘲笑她吧。

嘲笑她不出兩年就會跟她娘一樣的命運,嘲笑她讀了十幾年書依舊無能。

“我看婚期就定在高小姐二十歲生日那天吧,我們都差人算過了,是個黃道吉日。”

“可原定明年的婚期是二十年前兩家一起定下的,壞了似乎不太妥當啊……”

“高老爺放心,是我們王家想早些迎高小姐過門壞了規矩,長青街的那幾個胭脂鋪子是小小心意……”

她的婚事就這樣三言兩句定下了,明明是主角之一,她卻沒有半分說“不”的權利。

那個她敬重了二十年的女人哪怕為自己說一句話、就一句話也好,起碼讓她知道自己不是狼狽的一個人。

可那個女人卻選擇了逃避,怯怯移開視線無視她的無措,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在這個家的忍辱負重是多麽可笑。

“婉婷,聽話”,這句話她聽了將近二十年,可今天早上這個女人再次以此勸誡自己不要反抗死都不願離開的那個男人時,她惡心到犯了嘔……

“我討好父親,禮待姨娘,甚至為了她讀了體面的醫學放棄自己喜歡的學校……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她啊,她為什麽這麽對我!”

蓄積多日的負面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她壓抑太久了,需要疏洩,需要說出來自己的委屈。

溫柔,聰明,孝順,甚至在舊時禮儀教養環境中能覺醒出自己的意識,如果身處現代社會,高婉婷這種女性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吧。

李幕晴跟高婉婷年紀相仿,同樣是生在這個時代的女性,她幸運的有一對開明的父母,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

高家跟李家對子女的教養是一例典型的對比,縱使如今早就處於舊社會崩塌時代,部分人民覺醒了和平共等意識,但封建餘存依舊在荼毒著大半的人。

時代給予女性的苦難,終究不是個別人的反抗就能推翻的。

許言蜜把崩潰大哭的高婉婷攬住,給她一個支撐,做個沈默的聽眾,因為在這種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他、他們還把我關了起來,不讓我去上學,或許早就幫我把學都給退了吧。我想去找你,但他們早就知道我會找你幫忙,在許家跟服裝店的周圍都安插了人,讓我不敢來找你,我實在沒辦法就去找了秦艽……”

“秦艽?”

婉婷跟秦艽實打實接觸的次數並不多,其中幾次許言蜜都陪在身邊,兩人關系看起來並不熟稔。

婉婷性格好,除了她在學校也有很多其他的朋友,可遇上逼婚的婉婷為什麽會選擇去找秦艽?

心中浮現另一種猜想,許言蜜不自覺睜大了眼睛:“婉婷,難道你……”

“是啊,我喜歡他。”

或許是方才已經說了那麽多心裏的委屈,高婉婷索性也不想再把剩餘的事都壓在心裏,等嫁進高家的深墻大院無人知曉,最後只能隨著一捧黃土彌散人世。

她要把這些話都說出來,起碼說出來後還有好友知道自己是有喜歡的人的。

高婉婷擦了擦眼淚,看著滿臉驚訝的許言蜜忽然笑了。

“秦少帥家世好,長相也英俊,我們沈寺城有不少姑娘想嫁給他,我喜歡他自然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你還記得我們在廣茂大廈玩鬧差點摔跤那一次嗎?當時是秦少帥扶住了我,既沒有訓斥,也沒有越界,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跟城裏百姓說的不一樣。”

“我知道秦艽是軍隊的人,我喜歡他,所以哪怕只是做他的情人我也是願意的,只要他肯收留我,高家就不敢再逼著我嫁人,可是言言你知道嗎,秦艽他拒絕我了,哪怕我在他面前脫光了衣服他都不肯碰我……”

言至於此,高婉婷沒有再說下去。

秦艽在城中來者不拒的名頭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她是把秦艽當成了最後一根稻草,以喜歡為前提,賭上了自己的全部尊嚴來尋求事態的最優解。

可秦艽拒絕了她,這比任何落在身體實處的傷害還要痛得多。

“言言,我好恨!我恨父親的自私,恨母親的懦弱,恨命運的不幸,恨身份的不公,可是言言,我卻好羨慕你……我羨慕你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歡自己喜歡的人,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把喜歡秦少帥這件事親口告訴他了,就算被拒絕也心安了……”

“可是我還是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隨意被擺布、沒有自己的人生……可我能做什麽……因為我姓高,因為我是個女孩兒,所以我的一切犧牲在他們看來都是理所應當!”

“言言,我真的好不甘心……”

“婉婷,你聽我說,別怕……我會幫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幫你的……我不會讓你嫁進王家的,一定不會!你相信我,不要就這這樣認命了!”

許言蜜胡亂的幫高婉婷擦又流了滿面的淚水,毫無章法的向她保證自己會想辦法幫她。

高婉婷抱緊了她咬牙點頭:“好,我相信你,我不認命……我不要任人擺布……我不要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我不認命……”

這一夜,高婉婷哭幹了眼淚,近乎天亮時才昏睡過去。

許言蜜在她身邊枯坐了一夜,想了無數種把她可以從高家的沼澤裏就出來的辦法,最後卻可笑的沒有一種能行得通。

自己該怎麽救她?

她可以借著許家的勢庇護高婉婷不去履行跟王家的婚約,可在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高婉婷能承受得起外人的唾罵,家族的遺棄嗎?

就像自己來這裏之前的“許言蜜”,在絕望中喪失求生意識,為了一個男人連命都可以不要。

韓茜愛她,願意跟她一起分擔與周家退婚的指責,可高夫人愚昧,把自己的丈夫當做是天。

如果面臨抉擇,縱使對自己的孩子有那麽些憐憫之心,她也會毫不猶豫選擇站在丈夫一側,拋棄女兒以表忠誠。

人人嘴裏都含著一把刀,只要上下唇觸碰就能傷人於無形。

屆時,高婉婷又真能舍得她那個懦弱的娘因為自己備受冷眼,在高家過得更不如意嗎?

……

或許是昨夜淋了雨,晚上又一晚沒睡思慮過多的緣故,早上的時候許言蜜斷斷續續起了低熱。

高家人不出意料找上門來,要帶高婉婷走。

臨近婚期跑了新婦的王家也不多逞讓,帶了一幫兇神惡煞的下人,圍在了許家周圍。

高婉婷被嚇壞了,躲在許家人身後滿眼都是恐懼,這下許言蜜是更不可能讓這兩家人任意一方把她帶走了。

“婉婷她不願意嫁進王家,高伯父,請您不要再逼她了!”

“胡鬧!她跟王家的婚事是兩家在二十年前就定下的,豈由你們這些小孩子任性施為,說不嫁就不嫁!”

高老爺站在雙方對峙的最前方,眉頭鎖的很深,魁梧的身材加上威嚴的長相,讓長期處於上位者的他看起來更可怕。

他發怒時習慣敲手裏拄著的拐杖,每一次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就好似敲在高婉婷的心尖上。

她的臉色更蒼白了,握著許言蜜的手拼命往高壯的許家家仆身後瑟縮,企圖尋求些廉價的安全感。

她很害怕高老爺,跟這個男人朝夕相處二十年,某些事她早就在潛移默化中習慣了。

習慣服從,習慣容忍,習慣在拐杖敲響的時候害怕,她怕自己堅持不住就這樣認命了。

許尚謙實在看不下去他們如此逼一個孩子,出言勸慰。

“高家主,孩子已經嚇成這樣了,您難道要她這個樣子就嫁進王家,不太合適……”

“許老板此言差矣,婉婷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事事以她為主的,她若是不願意嫁,我不逼她,跟王家的婚事也可以作廢,但她可要想清楚,當初這樁婚事除了有高、王兩家族長作證,還有她母親族中長輩為其親手寫下婚書,如果她不嫁,就是在打三家長輩的臉,壞了三家的名聲,屆時她母親該怎樣面對族人……”

高老爺話未說全,高夫人就已經白了臉。

她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天人交戰,看著躲在許家人身後的女兒眼神悲切。

這種時候,她倒是希望女兒能夠看她一眼了。

“婉婷,婉婷你回來吧,婉婷,就算娘求你了……你回來吧,別鬧了好不好……”

“娘……”

“婉婷,娘只有你一個孩子了……你……求你別讓娘為難好不好……”

“……”

別讓娘為難?所以你們就要逼死我?

這一刻,高婉婷心裏那座名為母親的搖搖欲墜的大廈終於頃刻倒塌。

她想,原來這個生她養她的女人可以這麽懦弱,這麽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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